五 返京
京城,天子脚下。十七年后,京城依旧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马车进入京城已开始缓行。如意伸出头来,望着车外,显得异常兴奋,薛暮
雪故地重游,却有种莫名的伤感……
「公子,我们到京城了,这里真是气派,到处都是高大的建筑,连路都这么
宽,不像扬州城的路那么窄,到处都是青石板。」
「如意,天子脚下,自然会有所不同。」
「公子,我们要去哪里?是和公子回家么?」
「我现在只喜欢一个人独处,我已托人在京城购置了一套别院,不是很大,
却很安静。」
「公子,您不是太医院使薛大人家的七公子吗?到了京城您不去太医院使府
么?」
「如意,我的事情你不必多问了,你只要记住,你喜欢的荣华富贵我可以给
你,但是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京城可不比扬州城,这里也不是如意楼,你稍有
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公子,我明白了,我不会多问的……」
如意吓得坐在车厢内不敢乱动,薛暮雪却笑了笑,淡淡地道。
「京城绝对是个好地方,你只要听话,就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们现在就
去我的别院,那里种的全是梅花。」
马车继续前行,却穿过了京城最北的角落。这里有一座别致的小院,四周全
是梅树,现在还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
别院中陈设都很简洁,透着一股清冷。
如意正在四处观瞧,回头望着薛暮雪。
「公子,这就是您买的别院,好冷清啊!京城不是很繁华吗?」
「京城本来就是虚有其表,江南的富商害怕露富,所以总是外虚而内实,京
城人最喜欢招摇显富,其实并不见得繁华。」
「公子,我们休息吧,一路上很累了。」
「如意,你在京城可不能到处乱跑,否则被人绑了票,我可救不了你。」
「我不会,我会一直在这里乖乖等着公子回来,我可不想过流离失所的生活
了。」
「那最好,你放心,我一定会设法让你进入达官贵人,甚至是皇亲国戚府中
享福的。」
「谢谢公子,晓翀哥哥说得没错,公子是个好人。」
如意已经累了,在自己房中熟睡,薛暮雪却无法入睡,独坐在院中,望着干
枯的枝叶,心中仍在琢磨……
京城,太医使薛府,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府外。
「你是什么人?」
马车的车帘已掀开,一位青年公子淡青色的长衫,面带笑容,下了马车。
「我叫薛暮雪,麻烦你去问问,如果没人想见这个人,我立即就走!」
「你也姓薛?我去问问,你等着!」
门子跑进府中禀报,薛暮雪不由摇了摇头。
「真是官大排场也大,连门子都不一样了。」
薛暮雪转身欲上马车,突然从薛府跑出来两个中年男子,边跑边叫。
「是三弟回来了吗?」
「三弟在哪里?快让二哥看看长高了没?」
薛暮雪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笑望着面前的薛暮震和薛暮霁。
「真是三弟回来了!」
「三弟,十七年了,你连个音讯都没有,你真是不想要这个家了,还有我们
两个哥哥了!」
「大哥、二哥你们都好吧?大娘和我娘亲都还好吧?」
「三弟,自你走后,二娘的身体一直不好,但是还健在。我娘亲在十年前的
重阳,举家登高时,突然从山上滚了下来,已经过世了。现在二娘就是院使夫人
了。」
「大娘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我们也不知道,许是和爹爹吵了嘴,越想越气,头晕失足吧!」
「好了,我们兄弟别站在门口了,快请三弟进屋去。」
门子一直眼在薛暮雪的身后,小心赔着不是,兄弟三人却一起进了客厅。客
厅内一个巨大的扁额上书太医世家四个字,薛暮雪心中暗自冷笑。
「三弟,爹爹近来身体不适,卧病在床,我引你去看他。二弟,你去告诉二
娘,就说三弟回来了,顺便安排酒宴给三弟接风。」
「大哥,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薛暮雪随着薛暮震,来到了薛清录的寝室。薛清录卧在病榻上,显得十分苍
老和消瘦。
「真是暮雪回来了么?暮震,你扶我起来,我想好好看看暮雪。」
薛暮震扶起薛清录坐了起来,薛清录望着薛暮雪已是老泪纵横。
「暮震,你先出去,我要和暮雪好好谈谈。」
「是,爹爹。」
薛暮震转身出了寝室,薛清录却挣扎着想要下床。薛暮雪走了过来,坐在薛
清录的床边,淡淡一笑。
「太医院使的身体竟然也这么差,要不要我来给您下个方?」
「七郎,你终于回来了,我这一把老骨头终于能活着见到你了。」
「你的七郎早已死了,我是江南第一名医薛暮雪。」
「江南第一名医……暮雪,你这么多年一人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还好,我给一个纵横黑白两道开窑子的奸商做情人,陪他睡了十七年。除
了他以外,根本没有人能碰我,这样也好,被他一个人玩弄总比在京城里不知道
自己会被送给多少人玩弄要强得多。」
「暮雪,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到现在还不能原谅爹爹么……」
「我不怪你,这些年他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你为了自己出卖我没有错。不
过,我也要用自己的方法为自己讨回公道。」
「暮雪,你不要再招惹他们了,我现在只想将所有的医术全部传给你,然后
就可以瞑目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爹爹对不起你,求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请放心,现在的薛暮雪已经不是过去的薛七郎了。我的身体里已有了另一
个人的影子,我相信我一定能赢回一切。我要去吏部,讨回我十七年前的功名,
免得对不起您客厅内的那个『太医世家』的牌匾。」
「暮雪,你不要再进太医院了,那里实在是太过黑暗,我不想你再重蹈覆辙
了!」
「我必须进太医院,这场游戏我还没玩够……」
「暮雪,你知道现在掌管吏部的是谁吗?就是刘秦奚,你去找他不是去送死
么……」
「如果我真的死了,对薛家来说也没少什么!有大哥二哥陪伴左右,真是父
慈子孝,一个在十七年前就死了的薛七郎再死一次又何妨?」
薛暮雪转身出了薛清录的寝室,却听见薛清录剧烈的咳嗽声不断传来……
后院一间雅致的寝室里,顾若兮望着面前阔别多年的儿子,眼中已浸满了泪
水。
「雪儿,你长高了,也长大了……」
「娘亲,我都过了而立之年了,怎么还能和当年比呢?」
「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吧?」
「没有,我一直都很好。」
「我看你形单影支,就知道这些年来你是多么的寂寞……」
「我……」
「雪儿,你还没回来,有人从扬州捎了封信,还有一包东西,我没找开,反
正你说要回来,你自己看吧。」
顾若兮取出一个锦盒交给薛暮雪。薛暮雪轻轻展开书信,慢慢研读。
「暮雪,自你赴京后,我十分想念你。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很恨我自己,但
是,有些错已不能挽回……杏子林不会再有第二个主人,不管你想不想回去,杏
子林都永远只属于你。我已将杏子林的房地契随信寄来,你随时可以回那里去听
香……」
暮雪,在这个世上真正应该消失的人是我,没有你们我的世界已一片空白。
其实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孤独,更害怕寂寞。我也很自私,我一直想把我所有
喜欢的一切全都留在我身边。
暮雪,你已离开杏子林,我才想起,这些年来我一直冷落了你。你一直守候
在杏子林中,我却只是偶尔去品香。我犯下的错误致使你们全都离开了我,这也
是我应得的下场。我在听香榭的暗室你放名贵药材的地方放了一百万两银票,就
当是我的一点补偿吧……如果你能见到大茶壶和兰韵,麻烦您能带帮我送出些银
两给他们,如果遇不到,就算了……
暮雪,我请江南第一的祝画师画了副《天香听香图》那日你和晓翀坐在水榭
边的美景一直留在我的心里。祝画师是见过你的,也见过晓翀,不过,我让他把
你画成了十七年前的样子,你不会怪我吧?本来我想带着这幅画一起走,但是最
后却舍不得,所以就一并寄给你了。
暮雪,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还记得当年我们初识不久,我去杏子林品酒,
你曾说等到明年的杏子酒才会对味,可是我却没能等到来年,就急着强尝淳酒。
我事后也很后悔,我不应该那样侵犯你,但我是真心的喜欢你。我一直在想,如
果我当年真的能等你一年,你今天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离开我了……
暮雪,没有我在身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原来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
不能相信,但是现在,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
「暮雪,很报歉我没告诉你我的真名叫梁天雾,是青红帮的帮主。我只希望
你不要忘记我这个年年来品香的无天良……」
薛暮雪收起书信,打开画卷,画卷中画着两位美人在荷花池旁的勾栏边相对
而坐,一着红,一着白,着红的正是薛暮雪,着白的却是梁晓翀。
画卷名为《天香听香》上书晓风细雨杨柳堤,千年轮回寻往昔。荷花碧叶寄
相思,芳心切切君知否?恨意难休,爱意却留。前世今生未挚手,隐隐青衫,隐
隐愁。
薛暮雪合起画卷,却已是声泪俱下。
「吴天良!谁要你的一百万两银子!你这个天杀不死的,你还以为银子很了
不起吗……吴天良……我恨你……」
顾若兮平静地望着薛暮雪,轻轻拍了拍薛暮雪的肩膀。
「雪儿,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这个吴天良是你喜欢的人吧?这十七年你
就是和他在一起吧?」
「他就是一个混蛋!」
「但是你却喜欢这个混蛋!雪儿,感情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就象你很恨你
的爹爹,我却还是对他狠不下心来。」
「娘亲,大娘的死可能不是意外,估计是中了『十步醉』。」
「我知道,你爹爹已经告诉我是他做的。因为你大娘终日给我气受,想要致
我于死地,我本想一死了之,但是没见到你又不放心,你大娘得寸进尺,后来发
生了意外,我本来以为是上天可怜我,没想到竟是你爹爹为了我做的……」
「我明白了,他至少还是在乎娘亲的。」
母子两对望着,却各自有着彼此的心酸往事……
是夜,薛府摆宴为薛暮雪接风,薛暮雪暮震和薛暮霁已成亲,并各有子女,
一家人其乐融融。
薛暮雪出手很大方,给几个侄儿、侄女一人一百两银子见面礼。又给了两位
嫂子一人一千两银子买脂粉。与至今混在太医院做着八品御医拿着微溥薪俸的两
位哥哥相比,薛暮雪显得既英俊潇洒又豪情万丈。
世人的态度往往都是随着银子的多少而改变,薛暮雪立即成为薛家人人的敬
仰的风云人物。
薛暮雪不愿留在薛府,酒宴之后,便带着画卷回到了自己幽静的别院,如意
早已睡去,薛暮雪心中已下定了决心……
翌日清晨,薛暮雪只身来到了宁王府外。
雄伟气派的宁王府红墙碧瓦,薛暮雪递上了名片,等待着回应。
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吩咐宁王在书房中召见薛暮雪。薛暮雪轻轻舒了一口气
后,随着内侍缓步进了宁王府。
宁王府,书房内,一张宽大的几案上摆满了书。宁王端坐在几案后,挥手并
退了左右,却一脸不悦,望着薛暮雪。
薛暮雪刚要给宁王见礼,宁王却突然走了过来,一把将薛暮雪抱起丢在几案
上,将几案上的书全部扫到地上。
「薛七郎,十七年了,你想煞本王了!你竟然敢躲着本王,你既然不想侍奉
本王就不应该再来宁王府!」
宁王不由分说伸手乱扯薛暮雪的衣衫,薛暮雪并没有反抗,宁王却突然停了
手。
薛暮雪的衣衫尽敞,身体裸露,紧闭着双眼,却在默默流泪……
「本王最见不得美人流泪了,薛七郎,你侍奉本王真的很委曲吗?」
宁王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薛暮雪双眼含泪,望着宁王。
「王爷乃当世豪杰,人所敬重。可惜暮雪已非当年七郎,青春年少……」
「本王不在乎,你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还是美貌依旧。」
「暮雪而立已过,不敢枉称少年。况且暮雪已非清白之身,不配宁王……」
「本王不管,十七年了,本王对你朝思暮想。的确,你不如十七年前青春美
貌,但是本王对你的心却一点未改。」
「暮雪此来本是有事相求,却不料惹得王爷生怒。暮雪虽是一届布衣,但是
过府总是客,王爷贵为皇亲,总不能强人所难。如果王爷真有心,今日酉时,我
在别院等着王爷光临。不知王爷肯赏光否?」
「薛七郎倒是有心人,也是,你过府前来,本王若是在此宠幸于你,难免有
非礼之嫌。好!今晚酉时,我去你的别院,我们好好算一算这十七年的帐!」
「如此,暮雪便在别院等到候王爷的大驾!」
薛暮雪轻轻下了几案,整理着衣衫,宁王仍在喘息,象是心有不甘。
薛暮雪心中暗自为平安过关而得意,这招眼泪示弱法是跟九尾学的,九尾一
双大眼总是泪眼汪汪一副委曲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心疼……
别院内,薛暮雪已摆好了美酒佳肴,面带微笑。
「如意,今晚我约了宁王来别院,他贵为皇亲国戚,如果你能把握住机会,
你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了。」
「公子,我要怎么做?」
「今晚,你要变成九尾,拿出你最擅长的,迷住宁王。」
「我明白了,公子请放心。九尾最擅长的是天魔舞,如意今晚就请宁王鉴赏
一下。不过,我需要一件胡服。」
「你坐着马车亲自去挑选,不必在乎银子,马上就去准备,宁王酉时就会过
来。」
「是,公子。」
如意已离开别院,薛暮雪心中暗自布置着计划……
酉时初刻,宁王已来到了别院。
薛暮雪亲自把盏,为宁王斟酒,宁王却仍在薛暮雪身上打转。
薛暮雪身上穿着件淡紫色的长袍,淡雅中更显冷艳,宁王已看得发痴。
「灯下看美人,果然不同凡响。七郎,今晚你要好好侍奉本王。」
「宁王,日子还长着呢!只是暮雪一界布衣不好出入宁王府,所以暮雪有个
不情之情。」
「七郎不必客气。」
「暮雪想请宁王帮忙恢复我十七年前的功名,当年暮雪已是太医,只是不知
道……」
「小事一桩,不过要看你能不能让本王乘心如意?」
「说起来,暮雪芳华已过,自惭形秽,到是身边的药僮,还有几分颜色!如
意,还不快给宁王献舞?」
薛暮雪话音刚落,如意已走了出来,一身胡服,戴着面具,随即开始舞蹈。
如意的舞姿夺人心魄,宁王不由心已痴了……
一曲舞毕,如意摘下面具,走到宁王身边。双手捧着美酒,喂宁王饮下,一
又大眼睛勾魂摄魄。
「七郎,他是……」
「他是我的药僮如意,今年还不满十五。」
「真迷人,象个妖精一样弄得人心痒痒的……」
「如果王爷不嫌弃,今夜就留在别院吧,如意侍候人的功夫更是一流。」
「暮雪,那你岂不是落空了?是不是你也和本王一起……」
「王爷,暮雪只能改日再陪王爷了,今日家父病情严重,暮雪正要过府去看
望。」
「也对,七郎要尽孝道……」
「如意,我要回薛府去,你要好好侍奉王爷。」
「公子,请放心,如意一定替公子好好侍候王爷。」
薛暮雪踏着夜色乘着马车离开了别院,依稀还能听得见宁王与如意的淫乐之
声,不由脸上泛起了微笑……